那剩下的一道黑影在同伴離開後又等了一會兒，像是終於做出了什麽決定似的攀著檐壁活絡了一下筋骨，卻被突兀出現的另一個冷厲的聲音攔下：“想動手？”

來人穿一身玄色道袍，身後背著一把桃木劍，面容在夜色中看不太分明，只隱約能辨認出一些深深淺淺的輪廓。他半蹲在屋檐上低頭俯視著那道蠢蠢欲動的影子，嘴角是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。

段煥。

“長夜宗的道士？”黑影似乎認得他，出聲問道，“你看得見我？”

“方才看不見，現在卻可以了。”段煥如實說著，站起身來退後一步，同時擡手抽出木劍，指向那道黑影，“等了你好久。”

“……”不動時被屋檐遮住，自上而下自然看不見。但一旦他有所動作，眼力好的自然能在光線所照到的地方察覺到異常。那黑影很快明白過來，索性借力翻上屋檐，陰影被光照亮，現出形體來。這人穿一身白紋黑衫，背後一雙未收斂的翅膀展開著，像是一種戒備。

看這翅膀的形狀，似乎是只烏燕。

“竟是你，難怪在這客棧外賣糕點，只怕是借那些明著勸暗裏又激將慫恿的話引了不少過路的外鄉人吧？說，你主上是什麽人？”

段煥冷哼一聲，因想問出它們方才口中所說的幕後主使，一時間也未想下殺手，只是揮劍打出一張定身符，卻被那人堪堪避過。烏燕自知不敵，並不戀戰，只咬破食指，以妖血在半空中畫了個奇異且詭艷的圖紋推向段煥，接著立刻轉身迅速地展翅逃開。

這紋路像是一層結界，傷不到段煥，卻能在短暫的時間裏攔著他，讓他不能立刻追上去，連放出追蹤的法器也不行。等到結界失效時，段煥已經感受不到一絲妖氣了。

這邊兩人過了一招，外人卻絲毫沒有察覺，只略微感到忽冷忽熱的，但也不甚明顯。段煥從窗口跳進屋子的時候，葉川白正坐在桌邊看他的話本，聽見動靜，又被嚇了一次。

“段大哥？你怎麽……”怎麽也從窗戶進來了？葉川白安撫著自己被摧殘到越發脆弱的心臟，邊彎腰撿起被嚇得丟到地上的話本，邊向段煥道。

“無事。”段煥挽了個劍花將劍收回去，又問道，“阿某呢，剛飛出去的那個虛影是她麽？”竟只留葉川白一人在屋，也真是大膽。

“是，這小東西一刻也坐不住，就放她出去玩玩。”葉川白笑道。在不知道施法的後果之前，還是先不要告訴段煥那個賭約的事情好了。

段煥在桌邊坐下，面無表情地道：“養閨女似的。”

“噗，女孩子家才沒她阿某這麽愛折騰的。”葉川白笑道，“說起來，段大哥找她有事？”

“有些事請教。”

“……”請教這個詞如果是對著阿某說的話……

還真是違和啊。

歡喜閣。

阿某循著氣息找到妙歌，發現對方早已睡下，不禁有些慶幸。要不然還要進去把人弄暈，那多尷尬。她這麽想著，推門進了房間。

“應該是這樣……然後，轉過來……”阿某半跪在床榻旁邊，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比著手勢，“然後是以右手食指點住……攢竹，攢竹還是印堂來著？攢竹吧，凝神……靈竅順攢竹穴向內……啊呀！”阿某驚呼一聲，是那原本熟睡著的女人竟因她的法術而悠悠醒轉，大睜著一雙美目，茫然地盯著她看。

又弄錯了……

果然還是印堂穴？

好尷尬啊……

“那個，我……我可能走錯屋子了。”阿某低著頭，扶著床沿利落地站起身來，利落地轉過身去，正準備利落地走開，卻被妙歌喚住了。

“姑娘是找我有事麽？”聲音染著幾分睡意，倒不再似下午聽見時的那樣清澈明凈。

阿某連連擺手，道：“啊沒有沒有，我只是走錯門了……”

“走錯門？可是姑娘並不是我歡喜閣的人呀……”

“對、對啊，我是客人啊，嗯……”

“可是我們歡喜閣並不接女子生意呀，既不養小倌，也不做磨鏡，媽媽怎會放你進來的？”妙歌輕笑一聲，披衣起身，攏了攏頭發，道，“姑娘應該是江湖人吧？除了江湖人會飛檐走壁翻窗而入，實在沒有第二種解釋了。”

“啊？啊……哈哈哈，”阿某含含糊糊地笑了兩聲，眼珠子一轉，忽然轉回來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，坦白道，“這位姐姐好眼力啊，不瞞你說，我也是聽一位朋友說起，一時好奇才進來找你的。”

“哦？不知姑娘好奇我什麽？妙歌一介歌伎，實在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值得別人好奇的地方。”

“聽說姐姐當年曾與明太守有過一些故事？我也沒有別的意思，只是從小就喜歡這些故事，所以才想來一探究竟的……當然了，如果你不願意的話，我也……”阿某努力模仿著在葉家看見的那些女孩子說話的口吻，生澀中帶著些小心翼翼地道。

妙歌有些驚訝地望著面前這個還帶著滿身稚氣的小姑娘，一時間竟只感到羨慕。年紀輕可真好。她楞了一瞬，繼而垂了眸子，唇角一鉤，輕聲笑道：“也不是什麽稀奇秘密的東西，襄川城裏有點年紀的人十有八九也都是知道的。你若願意聽，我還求之不得呢。不過有一樣要緊的——你要只當它是個故事才好，聽了忘了也就是了。”

這段陳年舊事已經在她心裏放了許久了，總沒人有功夫來聽她這樣傾訴，縱使聽了也無人肯信，又何必多討人嫌厭？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孩子，多聊幾句又有何妨呢？

橫豎都不過是陌路人之間的胡言亂語罷了，難道又有誰會真的放在心上不成？

“好啊！”阿某笑瞇瞇地答應著，拉著妙歌一起坐在踏床上，還不忘調整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。雖說法術失敗了，但是法術也不能當做全部倚仗嘛，果然這世上還是好人多。

妙歌也跟著她一起坐下，將下巴支在屈起的膝蓋上，沈吟道：“從哪裏開始講呢……從我第一次看見那個人講起好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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